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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· 标题出自《新约》，林后5:17

    · 《Fragments》系列第一篇

         他是在一件旧衣服里发现那个东西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硬硬的小纸包，鼓鼓囊囊的塞了些颗粒状的东西，在他拿起箱底的一件旧衣服时掉在了地上。因为年代久远，纸张已经严重泛黄，不过仍保持着干燥与洁净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用眼睛比得出，这件神父服上衣对于现在的自己已经偏小——他在二十多岁时奇妙的经历了二次发育期，身材又窜高了不少。那么，这大概是十年前的东西吧。

         十年前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再次回想了一番，仍是无果。

         既然已经拿出来了那就追究到底吧，怀着这样的念头，他将纸包打开，小心翼翼的不使里面的东西撒落——

         黑色的，大约和红豆一般大小，像是什么植物的种子，一端有些尖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盯着掌心思索了一会，似乎有了些模糊的印象。

         那的确是，距今十年以上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那时他还居住在意大利的小镇上，镇子三面靠海，还算繁荣，街头穿梭的风带着咸水的腥味，闻久了便觉查不出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拥有一件石造的小屋，是婚后由教会安排的。和教堂的用材一样，用整块花岗岩雕成，表面粗糙甚至带有坑洼，但是经年稳固。若是来了风暴，躲在里面就可以安然无恙。

        不，还不是这里，他努力将记忆理清——种子，植物，草木，花。

         对了，屋子有个后院，里面种了些花。

         至此，那件混合着阳光的金色与花朵的白色的往事，终于清晰的在他脑中浮现出来——

         他们的屋子有个后院，刚搬进来的时候被萋萋荒草所充斥，几乎没有给人落脚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的妻子很是喜欢这个小小的庭院，只是有些惋惜的说这里太荒芜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不见得也不喜欢这庭院的一派荒凉，但仍是问道：

         “那么，种些什么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蔬菜很实用但是看起来太过单调，果树能开花结果但是成长起来需要一番时间——她微微歪着头思索着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不如，种些花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花？他感到有些尴尬，他不能理解人们称之为美丽的那些生物何以为美，也不能区分它们当中，哪种比较美。

         但他的妻子在这时叉开了话题：

  

         “绮礼，你知道吗？我的姓氏，在意大利语里是紫阳花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他点点头表示确知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Ortensia，的确是紫阳花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总是开放在雨季，花期之中会变换几种颜色。这是我父母唯一留给我的东西……或许是因此而特别喜欢它们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他努力回忆着那种花朵的模样，却只能想起大团的白色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那就种紫阳花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简短的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的妻子浅浅的笑了，带着满足与期待，纤柔的银发在太阳底下闪耀着，像晴日海面上粼粼的波光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绮礼不想也种点什么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不，全都种紫阳花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啊……好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欲言又止，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强烈的阳光仿佛使一切都凝固住，唯有庭院边角星星点点开着的不知名小白花，在细风的拂动下轻轻摇晃着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绮礼的名字，在原本的国度中，有什么含义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她突然这样问到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他一时没有答复，像是在犹豫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绮礼，在日语里是美丽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是吗，确实很合适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他只是摇头，不更多的解释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吗？kirei，是很清亮的发音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她将那名字的前半部分发音拉长，又在嘴里喃喃的念了几遍。

         Kirei,  Kirei, Ki—rei.

         十年后的神父捧着那包花种，重新回想起那种呼唤声。

         年纪愈大，愈发没有人这样叫他，而他反倒觉得更合心意。“美丽”一名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心安理得的接受过，单单留个发音拗口又坚硬的“言峰”在那里，才更像是他吧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将那轻不可闻却喋喋不休的声音驱逐出脑海，年长之人发现自己竟一时忘了之前回忆到了哪里。

         盯着那些种子，他再次发起了呆。

         其实，就此不管，重新将它们埋藏在旧物堆里，也毫无问题的，但他，或许是出于奇怪的固执吧，依然想要回想起它们真正的由来。

         种子，紫阳花，花种。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对，它们是紫阳花的种子，而且是由他亲自购买的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不记得确切是哪一天，他路过镇上的花店，看到门口的水瓶里插着大把的淡蓝色球状花朵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便问店主有没有这种花的种子。

         店主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阵，终于递给他一个小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就这些了，你要的话便宜给你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点点头，付了钱，将纸包揣进口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把花种带给克劳迪娅，克劳迪娅先是略带惊讶的愣了一下，之后便扑哧笑出了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很是不解的看着她，有些呆然的一直等到她笑完：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，肩膀发着颤，到末尾竟咳嗽了几声：

        “咳……咳咳，绮礼，紫阳花，是不会结实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陷入了下一波笑声中，独留绮礼继续有些呆然地站在那里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 唔，十年前的自己在有些方面是有些好骗。

        言峰有点无聊的这样评判着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将那张纸照原样叠好，重新塞回它原本沉睡的口袋。

        紫阳花真的不会结实吗？

        他心中突然冒出这个疑惑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庭院中的花朵是克劳迪娅找来合适的枝条扦插的，他也学会了那套方法，但那包种子却一直放在原处未被使用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教会的后院还算开阔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摇摇头，将这莫名的念头赶出脑海——这不像是他会想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将那件衣服重新垫在箱子的底部，把旧书籍，一支细钢笔，一张模糊的照片也放回去摆放整齐，其中还混了些手札，他一页也没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将那木箱再次塞进不起眼的书柜深处。

       旧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。

·作于2015冬